女巫·乌鸦·稻草人(1/ 2)
太阳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悠悠的,悠悠的就落到了山尖上。在长途漂泊之后终于抵达了流浪的终点。但毕竟是太累了,它在山顶上滞留着,和所有远征的行者一样,歇一歇,喘口气。太阳的色彩始终是一个难解的迷。充斥着对立和矛盾,往往在弥留时刻却弥补般地伴随着更强健的,几乎可以说是惊心动魄的生命迹象,仿佛悬浮在天边的一颗跳动不息的心脏。然而毕竟是最后时刻,这种不息中除了震撼之外,多少还有些悲壮。
山里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是“急性子”的那种让人纳闷儿的性格。刚才还是下午呢,“啪”的一下,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就摁灭了照明开关,黑暗像一层薄薄的轻纱被拉了过来。于是那放置在门廊前的旧椅子就更多了些岁月的味道,村子里的家家户户,灰色的炊烟袅娜着,不紧不慢地升了起来。仿佛是藏匿在炉膛里的精灵,睡足了一天之后,探出头来伸个懒腰。牧羊人粗犷的歌声响起来,那是对白昼的致别词,也是对夜晚的欢迎歌。假如没有青草的诱惑,那些羊群必定会惊诧地发现——谁用灰褂子换走了我的白毛衫啊,也不跟我商量一声,不厚道!真是真是!不过现在,它们只是把头探在草丛里,认认真真地在做它的饕餮食客。那张木然的脸上露出与白胡须相映成趣的乐天安命。
大多数山村都是没有傍晚的,即使有,大部分也都是短命鬼,吝啬鬼。倏地一下,就用锋利的山尖收割了自己的光线,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然而还是有一些例外的,德庄就是这特殊待遇的受益者之一——得益于造物的特殊优待,德庄坐落于一个巨大的U字之内,并且开口处正对西边。因此得以和山村外面的人共享一个又一个完整的傍晚。
四月,晴朗,微风——德庄的好天气往往用最简单的词汇就能勾勒出来,简洁而清澈的天空,不论是空气质量还是可见度都能让人满意。在这里,声音也特别容易传播。这是农村机械化生产还没开始的年代,这时的农村在大部分时间都沉寂着,与外面进行的如火如荼的社会主义建设形成强烈的反差。看似时间要在这表面的波澜不惊中悄然逝去,然而此时,仔细听去,却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透出来,一个强烈的声音。它的不规律节奏轻轻地摇撼着这里的宁静。声音听上去疲惫而又充满恐惧。
声音来源于一片玉米地,又一层玉米叶子被翻开,现出了声音的主人,她在玉米地中的一片开阔地带停了下来。女性,相貌平凡,二十多岁。这就是她的全部特征,从她的这幅长相完全诊断不出她焦急,恐惧的原因。她的脚下是一大片铺展开来的稻草,以接近圆形的状态分布。她站在稻草上,表情中的期待和恐惧像交通信号灯一样明灭闪烁着。
一连串长长的狗叫声从玉米地的某个地方传来,声音越来越近,像一节行驶中鸣笛的火车。女人脸上的期待完全被恐惧取代了。她后退几步,直到脚下突然一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圆形。她咬咬牙,收回踏出去的那一步,又站在圆里。
又一声狗叫声,从声音判断,距离只有三十米了,二十五米,十五米……女人的心提了起来,腿上和手上的力量蓄势待发。她已经做好应付眼前事情的打算——无论如何,她不会放弃脚下的阵地。
最后一排玉米叶子被“唰”地冲开了,一团黑影落在地上,扑的一声,激起雾状的尘埃。那是一条狗,但是不论声息还是眼神都给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然而这还是次要的印象。不管是谁,首先都会注意到它身上一块块脱落的皮,有些地方露出些红色的血肉,有些地方则是暗红色的,与腐朽划上等号的血肉。当你的目光终于从惊异中一路向后,扫到了这畜生尾巴前面的一个大洞,你就差不多该明白了——这东西绝不是家养的,摇尾乞怜的等闲之辈。尤其是它的脑袋上,有一道深深的斧劈的痕迹。这时你差不多已经得到了充足的信息,可以放心大胆地做出以下结论了——这畜生已经死过了。
僵尸犬吠叫着,后腿压低,之后像被激发的子弹一样向女人弹射过去。女人时刻注意着它的来势,身子一斜,安然无恙地避开了。僵尸犬落地后迅速掉过来头,仍然对着女人,大声吠叫着。每一声都在激起女人心中的恐惧更深层次的涌动。看来,它并不着急做下一次进攻。似乎是看出了这个女人对脚下这个稻草铺成的圆的坚持。于是绕着圆慢慢地迈开气息浑浊的狗爪子,一边走一边对着她叫上两声,实行心理战术——腐朽的利箭似乎还没有将它有力地贯穿,它的脑子甚至比那些吃着**,定期打预防针的宠物狗还要好使。
女人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始终正对着僵尸犬。她注意着这畜生的动作,同时注意着脚下的移动范围,不让自己踏出这个圆一步。
脚上缠到了什么东西,接着眼中的世界像盛在杯中酒的水面上一样晃动起来。一个不小心,她尖叫着跌倒了。
视线中,那只僵尸犬再次向她扑了过来。
失败了,眼下能做的,无非是闭上眼睛等死。
视野中的景物仍然在剧烈的晃动中,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了。她看到另一个黑影出现了,接着僵尸犬被一股力量撞到一边,再接着就是那畜生乞怜的哀嚎以及逃窜的声音。视线稳定下来,她感觉到了稻草的柔软而又有些扎人的触感。迎面是一个戴着草帽的人形,逆着阳光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她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久别之后的重逢,想不到却是这样的光景。她看到他手里闪着寒光的镰刀,于是更加确信自己的推测不错——他已经变了。
那个人形握着镰刀向她走过来,越来越近了。恐惧,希望,喜悦以及罪恶感填充着她的心。不知不觉中,她落泪了。
人形又向前移动了几步,突然不动了,之后,他向下扑倒过来,女人闪在一边,避开了他的身体。他扑倒的声音很轻,“扑”的一声,像一袋棉花落地。女人迅速起身离开了那个圆,静等了几分钟之后,那个人还没有站起来的迹象。于是她确定她的计划生效了。其实从刚才那一阵突然被拗断的狗叫声中她已经大致猜到——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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