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1/ 2)
是梦!即使深陷梦境的泥沼之中,看到那片玉米地的瞬间,田封还是一下子做出了准确的判断。她经常徘徊于同一个梦境,一个关于玉米地的一成不变的梦境。次数多了,她就渐渐熟悉了这个梦中的每个细节,以至于只看到那些摆动摇曳的玉米叶子,一颗躁动不安的心就平静了下来。这是来自潜意识的一种安慰,告诉她在梦境中发生什么事都是不用担心的。她伸展开畸形发育的腰肢伸了个懒腰,然而毕竟上了年纪,而她的动作幅度也有点大了,从骨骼的缝隙里传来一阵阵抗议的声音。脚上有点痒,她往下看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脚变成了玉米的根系,抓附着地面。她开始有些焦虑了。
“只是一个梦境,你他妈的清醒点,老丫头!”她对自己说。
像是一种病毒,从脚底迅速向上蔓延,她的小腿——那条像母鹿的腿一样比例极不协调的右腿变成玉米的枝节,这种趋势继续向上发展,当一阵又细又密集结成束的刺痛感突然抵达她的心脏,并沿着她的肢体扩散开的时候,她才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恐惧——这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个梦境,刺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锐利,就像一把钝刀在她的胸口来回穿梭一样。应时的喊叫顺利地爬到了她的喉咙口,然而还没等它在空气中引起共振,田封的嘴就被封住了。她的脑袋变成了一根玉米的天穗。
刺痛感渐渐消退,但是恐惧却攀附着她心灵的缺口,一步一步跃了上来。她的心灵是千疮百孔的,因此恐惧毫无阻碍的,三步并作两脚就抵达了她的头顶,冰凉感紧紧地贴在她的脑袋上,像戴着一顶不大不小刚刚好的冰帽子。
现在,田封明白,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株玉米,她被玉米地吃掉了,同化了。像玉米一样,每一阵风过,她都点头示意。她呼吸着空气中的二氧化碳,疼痛感缓解了一些。但是那些高含量的氧气则让她大为恼火。脚下麻痒的感觉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副画面,她知道那是一种叫做“地老虎”的爬虫,一种丑陋而恶心的害虫。
田封的脑袋开始活跃起来,头一次不为诽谤和诋毁服务。这些梦中的异变在她的脑海中引起了无数预期之外的紧张。她知道现实中的一瞬间,可能就是梦境中的一千年。也就是说,她有可能一千年,一万年,甚至于无休止地被困在这个梦境中做一棵玉米,做一只爬虫的零食。想到这里,她的汗水就变成天穗上的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风势左右着她的脑袋,时不时地把玉米地的木架送到她的视野中。田封几次想避开都没能做到。月光像发光的鱼似的在玉米地里游动着,渐渐汇聚到一处,把玉米地的木架,以及木架上一个稻草人照亮。又一阵风过,在她的视线中送走了那个木架,紧接着,借助于反弹的力量,她又看到了木架。
木架是空的!
“不,不可能,他在那里好好地钉着呢!”田封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心跳的频率却越来越高。她知道,那其实很可能!
刷拉,刷拉——玉米叶子被拨动着,像是亡灵摆渡者的船桨在冥河中激起的水声。伴随着这种声音,月光渐渐散了开来,在玉米地里均匀地流动着。
声音越来越近,一种大难临头的预感也重重地压在了她的额头上。当最外层的一些玉米叶子开始晃动起来时,田封屏住了呼吸。下一瞬间,梦魇那本来难于猜测的脸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眼前。炭黑的鼻子和嘴,草帽遮住只露出一半的眼睛——这些旧梦的碎片一下子向她簇拥过来。他的嘴角挑起一个夸张的弧度,诡异而空洞地对着她笑。
“妈妈,我来向你索命!”稻草人说,向她走过来,手里的镰刀盛起一片冷光,明晃晃的耀眼。
“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田封大叫,但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现在只是一株玉米,只有任人收割的份儿。
稻草人踏着月光而来,脚步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准确无误地踏在她的心上,给她的心增加一份绝望,一份恐惧。他最终走到了田封面前,把镰刀按在她的腰上。
“今年会是个好收成,你相信吗,妈妈?”镰刀划断了玉米,把田封一分为二。
“不——”田封尖叫着坠落下来,脑袋撞上了什么硬东西。之前的景象顿时一扫而空。她满头大汗地爬起来,视线中的事物渐渐清晰,三条腿的四方桌,黑乎乎的铁瓷碗陈尸杂乱地堆叠在橱柜里,床上则是一床破被子,散发着霉菌的气味。总算又回到了她的脏乱不堪的小屋,田封的心多少放下来了一些。她稍微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从床上滚落了下来。
地上躺着一个稻草人,真人大小,和梦中那个一样。田封走过去抱起他,贴着它的耳朵,声音带着怪异的缠绵:
“摔着你了,是吗?对不起,明明,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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