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聚五器(1/ 2)
临海市向西四十里,崂霞山。
崂霞山作为昆仑九脉之一临东海而秀甲东南,气势嵯峨磅礴,其中最高峰玉皇顶更是壁立千仞、顶天立地,号称「五岳俯首,衔接天门」,只是这玉皇顶山路崎岖陡峭,异常难行,险处临崖而行踏脚处不过一尺余宽,陡处前后台阶相差一米之高,白天时,游人尚且稀疏,夜晚时,更是千鸟飞尽猿猴止步。
玉皇顶上有座丹阳观,始建于一千余年前南唐道教兴盛时期,归属道教龙虎山一派,虽然山色秀美,古观悠久,却只因这山势着实过于陡峭,旅游开发难度大收益小,临海市几届班子开发未果,也就放弃了初衷,任这玉皇顶丹阳观成了旅游名地临海市方圆百里内独家闹中取静不为人知的好地方。
夜色中,一老一小两个道人在险峻的山路间拾阶而上,老道人身着紫黄道袍白袜云履,好一派仙风道骨,在山路上行走步履轻快,犹如脚不沾地,身前不远处小道童齿白唇红极是俊俏,只是神色中总有几分惫懒无赖的模样,此时手里正摇晃着一根青柳枝条,在陡峭山路上蹦蹦跳跳,几处极为险峻的地方在这小道童脚下轻轻巧巧的就跃了过去,嘴里兀自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
「大王教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巡完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儿哟哦大王教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小心提防王重楼哪啊,咿儿哟哦杀人放火抢宝贝,咿儿哟哦!」小道童哼着小调,笑嘻嘻的偷眼斜看身后那老道,老道王重楼面无表情,丝毫不在意那小道童的戏谑,只是在小道童刚刚要路过前面山路拐弯时,脚尖挑起一枚地上的松塔,那松塔无声无息却迅捷无比的射向小道童正欲迈出的腿弯,小道童哎呀一声失足踩空,立时跌入深不见底乌沉沉的峡谷中。
老道王重楼恍若不见,依然大袖飘飘不疾不徐的向山巅走去。
走了不远,一道黑影从悬崖边蹿了上来,又跃到王重楼身前几步处,蹦蹦跳跳的向前走去,只是嘴里哼哼的小调又改了词。
「大王教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巡完南山我巡北山咯,咿儿哟哦大王教我来巡山哪啊,咿儿哟哦小心提防王重楼哪啊,咿儿哟哦会变妖精大魔王,咿儿哟哦!」王重楼嘴角微微抽搐,伸手从拂尘上拽下一根银丝,手腕翻处,那缕银丝借着月光像灵蛇一样在树丛间蜿蜒蹿纵,几下就追上那如野猴子般在树梢上来回蹿纵跳跃的小道童,嗖的一下紧紧缠住那道童双脚的脚踝。
那道童双脚一紧,身躯失控前扑,在山路上就势一滚,再站起身来的时候,那小道童却也不去解开脚上银丝,反而双臂平举,吐出舌头咿呀怪叫,在山路上一蹦一蹦的前行,只靠足尖发力,膝盖丝毫不弯,行进速度确比常人大步而行还要快速。
山路上,前面那道童宛如一只小僵尸蹿纵蹦跳,后面紧跟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煞是诡异。老道王重楼笑着摇了摇头,由着那道童性子去撒泼,在前边学僵尸开道,一路上吓的夜鸦惊飞、猿猴怪啼。
山路越行越陡峭,月色确是越来越亮,照的山间夜景如写意泼墨画一般诗意纵横,再行片刻经过一处极其陡峭的转完后,一条笔直的山路出现在面前,山路高出遥遥可见重楼叠嶂青墙碧瓦,丹阳观就在眼前了。
老道王重楼抬头看了看那道观,强抑住心头狂喜,缓步跟上那刚刚窜上去的小道童。
待到近前时,那小道童正站在门口低声读着正门两侧的对联,「九品莲花,狮吼象鸣登法座;三尊金相,龙吟虎啸出天台。」
读罢回头看着老道王重阳,笑嘻嘻的说道:「师父,人家这才是正宗的龙虎山仙师府邸啊,啧啧,九品气运莲啊,多大的福泽啊,可比师父你那不入流的什么邪教强多了,师父,你今天要是争不过人家龙虎派的仙师,我就拜人家为师好了,也省的你误人子弟心中内疚了!」
王重阳打量着这有些破败颓唐的道观,墙头野草横生,观宇墙壁漆色斑驳苔藓处处,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这猴崽子,这龙虎山一脉若是六十年前,为师还敬它一敬,如今祖庭破败,弟子星散,这道观香火怕是都断了二、三十年了,还值得为师我一争么,闪开!」说着,老道将手按在两扇巨大正门之间,突然发力,咔嚓数声,那山的门栓门轴同时崩裂,两扇大门轰然向院里倒下,砸的地面尘土飞扬。
师徒二人踩着倒下的门板走进了道观,绕过影壁墙,里面是一处略大点的天井,师徒二人不做停留,继续向道观深处走去,一路遇门破门,遇墙摧墙,势如破竹声势浩大,好像一直上古蛮荒的巨兽从道观前横冲直撞而入。
只是这师徒二人如此折腾,道观深处却依然寂静如许,无人出面拦阻,仿佛是早已人去楼空的样子,只是远处山巅的龙虎仙师大殿,不知何时悄悄的亮起幽幽烛火。
天师府大殿之前,一个身材瘦削的老道手提青灯,颤巍巍站在大殿廊下,一身邋遢破旧道袍就随随便便的用腰间那根粗麻丝绦胡乱挽住,那道人稀稀拉拉几根白发在脑后挽了个丸子大小的发髻,横插一根柳树枝权作发簪,脸上油泥粗重,却正是那日王重楼盗取婴儿之时,在医院门口行乞的那老乞丐。
那乞丐老道此时听着道观外越传越近的轰隆坍塌声,眼神却如痴如醉的盯着殿前那尊满是绿色锈迹斑斑的三足大鼎,这尊鼎样式古朴,花纹几乎被风月销蚀磨平,与寻常祭祀庙观中的鼎相差无几,只是那大殿中三座真君法神似乎凌厉眼神时刻都汇聚在这口破旧铜鼎上。
终于,轰隆一声巨响,大殿前面的门板也轰然倒下,一老一小从烟尘中缓缓走出,王重楼在那乞丐老道身前十步站住,遥遥一稽首,道:「无量天尊,豫南王重楼,今日携拙徒候小年,见过龙虎山掌教真人龙须子!」
老道人龙须子却依然盯着那尊旧鼎,半晌才沙哑着嗓子说道:「上古大禹治水,九州平定,万民尊奉大禹为禹王,天下九州献铁分铸九鼎,相传禹王禅位,也想寻那轩辕黄帝骑龙飞升成仙之举,将轩辕黄帝那尊母鼎的图纸规矩,偷偷给了那天下九州之一的西贺凉州,其后西贺凉州所献之鼎才是三阳六阴共计九鼎之中的菁华之物,使人转世神魂不灭不寂,继而可与天地同寿的——长生鼎!」
王重楼顺着老道的眼神看去,也紧紧的盯着那座破旧铜鼎,随着龙须子的自言自语,眼神也越发炽热狂烈起来,手指尖竟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龙须子兀自絮絮叨叨说道:「前日听说离阳山引魂幡、蜀王墓紫金铜镜均被人窃取,贫道手占一卦,料那窃镜偷幡之人尚缺一物,正是这尊长生鼎。」
王重楼桀桀笑道:「老掌教道心无尘洞若观火,王某佩服,即是如此,想必掌教必有成人之美的雅量,定能将这长生鼎借与王某,王某感激不敬,掌教放心,他年王某定当奉还!」
虽然如此说,但王重楼心下却打定主意,只要确认这尊鼎就是那故老相传的长生鼎,就绝无拱手奉还之理,得此神物可夺天地造化,一生夙愿得偿,岂不快哉,这邋邋遢遢的龙须子若敢拦阻,说不得也只好下杀手了,若是能不动手,吓得他拱手奉上最是上策,毕竟龙虎山再香火凋零,也是传承千年的门派,气运不散不可轻欺啊。心念至此,王重楼戾气暴涨须发皆张,道袍无风自动,随着一股威势凌厉的煞气弥漫院落中,身边的枯枝落叶缓缓飞散出去,那在一边嬉皮笑脸的小道童也退后数步。
老掌教龙须子轻轻摇摇头,道:「有借有还,王先生这话却是言不由衷了,不过也无妨,龙须子本就没有借鼎的资格,此物是天地造化凝聚上古三皇心血,龙虎山只是供奉,岂敢擅动。只是,王先生虽是道装现世,却非我三清门人,想必对那嫪葵教门的移魂之法王先生也深有研究,才有今日借鼎之行,贫道今日却想劝上王先生一劝,不知王先生可愿意听贫道一言否?」
王重楼轻轻喔的一声,眉头微皱:「还请老掌教赐教!」脚下缓缓向那龙须子又走近了几步,像是要仔细聆听那道门真人说什么,心下却是暗自思量,自己近日窃镜偷幡,事后尽皆杀人灭口无一漏网,所做所为已经极为隐蔽,而自己师承来历,所学术法,更是无人知晓,今日这龙须子连番话语,却似好像对自己一清二楚,不由得杀机泛起,同时悄悄将那原本恐吓龙须子的戾气内敛,乍看上去似乎是虚心聆听,其实那隐藏在道袍大修中的右臂悄悄粗了数圈,肌肉贲张虬结,手心黑气凝聚,随时准备趁那龙须子不注意,暴起杀手。
龙须子轻轻咳嗽几下轻轻嗓子,弯腰拾起身旁一块石子,起身后脚下不丁不八站稳,石子在破鼎肚上用力一敲,朗声说道:「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什么人撒下名利网,富贵贫贱不一般,也有骑马与坐轿,也有推车把担儿担。骑马坐轿修来的福,推车担担命该然,骏马常托痴呆汉,美妇常伴拙夫眠。
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小孩染黄泉,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这报应……「说道此处,龙须子唾沫横飞神采飞扬,手中石子用力敲了一记铜鼎,提气大声喝道:」循环!「
王重楼气的嘴角抽搐,双手微抖,斜着眼睛眯着龙须子,道:「老掌教可是欺侮王某当真没听过相声么,这他妈的是郭德纲的定场诗!」
龙须子老脸一红,丢了那砖头,拍拍双手,双眼斜上四十五度望向星空,讪讪道:「呃,串词了,不过意思不错啊,修身养气是修道,吃饭撒尿也是修道,这大道么,也不见得有多玄妙,将那大道理说的玄而又玄,也不过是故作玄虚罢了。」
王重楼脚下却借机向龙须子微微移近几步,龙须子像是没有注意到王重楼已经走到自己身后,依然缓缓说道:「证长生何必修长生,大道天地间,得其逍遥游,扶摇天地间,一日如千年,千年亦如一年,失其逍遥游,踏足人世界,一年可称一世,一世又岂止百年,何必强求那转世移魂,纵然擅改天命,就算能避过天劫,可他岂是你,你又如何能成为他,你从来出来,却向何处去?」
龙须子知道这魔魁今日杀人劫宝的行为,从未将人命当做一回事,说也无用,故而只字不提任意杀伐屠戮所带来的祸患。
龙须子抚摸着旧鼎,朗声道:「生生死死,原属天命,怎可逆天改运!」
说罢手指轻轻在鼎上一弹,铜鼎立时发出一声浑厚如若洪钟般的声响,在山谷间回响不已,鼎身上锈迹斑斑的铜绿居然如干涸墙皮一般,在震动中纷纷剥落,露出金红铜色。
继而又道:「蝇营狗苟,机关算尽,岂能尽如己意!」
再一弹指,香灰飞散,那铜鼎好似浴火重生刚刚出炉一样,金光耀眼,紫气蒸腾,外壁阳文浮现,内壁阴文突显,鼎壁九龙流转,隐约从鼎腹中传出龙吟虎啸之声。
王重楼继续慢慢走向乞丐老道背后,道:「王某一介俗人,不知何处来,但求去处去,不过某家年过中旬机缘巧合偶得不世秘籍,天人气运妙算,无不应验,聚气养生双修,证道极速,才知道那教中秘法妙不可言。想王某幼时孱弱,因家财难舍数次被后母所害,几次都差点丢掉性命,不过我那后母毒若蛇蝎却艳若桃李,王某修习成采阴补阳之法后,便用教中秘法将那女人弄为胯下玩物,操成人尽可夫的荡妇,身子却被我气机灌注锻炼的坚韧无比,最终将那女人卖到西南十万大山中最是偏远的部落中,作那最下等的共妻,让那自负角色的蛇蝎女子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算大仇得报心头畅快。从此后,王某立志要纵横天下,唯我独尊,再操遍那天下多情薄幸的女子,尤其是漂亮的女子,越是漂亮就越是狠毒,王某干起来就越是爽快。只可惜王某道基浅薄,且中年修术,终究是后天乏力,秘法修行越到后来越是不易,近些年来更是进难退易。所以今日王某才起意欲借贵派神物一用,以补王某先天之道基,弥运数之不足,还望张教真人成全!」
说罢,王重楼已经走到乞丐道人身后,王重楼右掌黑气缭绕,无声无息的劈出一掌,正拍在那乞丐道人后心,结果王重楼却没等来那五毒掌袭体得手后的雷鸣声,只看见那老道像纸人一样,顺着掌风向前飘去,遥遥在一丈外站住,乞丐老道后心处棉布如飞蝶般飘散,漏出后背肌肤。
老掌教缓缓转过身来,满是无奈和惋惜的看着王重楼,摇了摇头道:「阴阳双修原是性命双修,却非王先生所想绮丽艳情之双修,此事已经差之千里,王先生越是执着,就错的越远啊!」
王重楼桀桀狞笑,见俗世武功对着老道居然无法奏效,思量其他寻常武功约莫也难以奏效,心下默念秘法魔咒,身上道袍气机鼓动如波浪翻滚,双手一推,两袖中黑浪奔涌扑向乞丐老道,黑浪氤氲,其中隐约可见厉鬼嘶吼枯骨狰狞。
乞丐老道单手掐往生诀,口中默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就等众,急急如律令,赦!」
手心翻处一朵金莲摇曳绽放,莲花瓣上隐约可见符咒文箓,那莲花在乞丐道人掌心悠悠旋转,金光四射,黑浪在莲花三尺前即消散殆尽,王重楼见黑浪无功而返,却听见身后小道童一声嗤笑,显然是对自己刚才几下失手的嘲笑,怒意更盛,口中默念法咒,用力咬破舌尖,一股黑烟从脚下升起,将王重楼罩住。
待到黑烟散去,王重楼浑身肌肉鼓涨欲裂,身形暴涨,面目狰狞宛若厉鬼,双目赤红,后颈处手背等处黑色鬃毛快速长出,双手指甲吐出半尺锋利如刀。
王重楼迎着月色一声怒吼,露出满口獠牙,吼声在山谷间激荡。
吼罢,王重楼化身怪兽如鬼影般附了过去,乞丐老道不得已抽出桃木剑,进退交手间火花四射,那桃木剑砍在王重楼身上只是砍出一溜火花,而王重楼的利爪却在老道身上划出几道深可及骨的伤口,小腹处伤口最重,一节肠子已经滑了出来。
小道士在一边拍着巴掌笑道:「究竟还是师傅厉害,徒儿佩服,那老头年老气衰,修为虽高,但体力终归不济,哈哈!」
小道士只顾着看着厉鬼化身般的王重楼步步进逼,却没看到,那龙须子缓缓将王重楼引入大殿正前方,龙须子脚下步步生莲,脚起处莲花缓缓盛开,在王重楼身旁结成座八十一朵莲花的法阵,待到王重楼发现时已经身陷阵中,四周莲花尽皆盛开,流光溢彩旋转不已,已是将王重楼结结实实困在阵中,每次王重楼向外冲撞,都被最近数多莲花间射出的紫色电光弹回,每被弹回一次,身上随之就多出一道深深的伤口,伤口处紫黑色的鲜血不住喷涌。
那龙须子撤退阵外,喘着粗气将发髻散开,手掐莲花结,低头默念法咒,片刻后,远处几座山峰居然也传出法咒诵读声,再后更远处十多处山峰也传来祥和庄严的法咒诵读生,随着乞丐老道的手势变换,越来越多的诵咒声响起,仿佛远在天边的昆仑九脉同时都有人诵读法咒。
乞丐道人低语道:「弟子龙须子,恭迎天师法神降临,降妖除魔,疾!」咒语虔诚肃穆,随着咒语声声震九霄,乞丐道人身后龙虎天师大殿开始轻轻震动,正中那座散发披肩的天师法相居然缓缓睁开眼,怒目圆睁,紧紧盯着王重楼。
王重楼只觉得天地间怒云翻滚、威压重重,抬头居然见看到天师站像睁眼,先是一惊,随后桀然狂笑,道:「龙虎山一脉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世道,不止武功稀松,就是道法修为也粗陋若此,想用区区傀儡幻术来吓唬王某人嘛,今日也让你这欺世盗名的茅山老道见识见识何为神魔附体,天人辟易,神魔借位,六丁六甲破散,疾!」已经幻化如同山海经中地狼般狰狞的老道王重楼身形再次暴涨,周身黑雾弥漫,地面青砖、树丛、夜色里隐约弥漫出缕缕黑气,自行汇聚其中,越聚越浓,只片刻就形成一团浓腻黑紫气源,将偌大的天师符大殿院落占了一半,除了两颗红色磷火般的恶毒眼神若隐若现,王重楼的身形再不可见,只是黑雾中不断传出粗重的喘气和阵阵响彻天地山谷间的咆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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