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午时,宗庙踏尽公卿骨(1/ 2)
庐陵王府。
正殿内,雕花缕空的铜炉里爆出微弱的火花声。
李显直挺挺地坐在殿阶上,额头冷汗涔涔。
李重俊脸色阴郁,冷视李裹儿,破口痛骂:
“你这个贱人毒妇,你应该跟张巨蟒一起坠入地狱!”
只要父王登基,那他就是太子!!
可一切都被这个贱人毁了!
以往的兄友妹恭早就荡然无存,若不是母妃阻拦,恨不得一剑刺死她!
李裹儿精致的脸庞有些晦暗,冷冷盯着李重俊。
“住口。”李显神色愁云惨淡,有气无力道: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准备参加皇弟的登基仪式吧,”
皇弟。
皇帝……
他还真成皇帝了!
李显手背青筋脉络跳动,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此刻不能随随便便被击溃,必须振作起来,好好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自己是李氏长子,李旦就算坐稳宝座,也不敢轻易迫害自己。
“报——”
宫门外,一声焦急的呼喊响彻在大殿。
在铜炉旁边来回踱步许久的韦玉,急急跑出大殿,唇瓣嗫喏,“内廷情况如何了?”
内侍抹了抹汗,眼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颤声道:
“张巨蟒亲临玄武门,兵谏一败涂地!”
轰!
韦玉被这天塌了的消息震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尾椎骨都被震酥了,差点儿瘫软在地。
她娇躯晃了晃,摸了摸胸口,眸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在玄武门,怎么会……”
内侍神色仍有几分惧意:“千真万确,咱们都像见了鬼一样。”
“裹儿!”
韦玉扯着喉咙大喊,快步冲进大殿,在三人迷茫的目光中,她一把搂住李裹儿。
“娘……娘谢谢你。”韦玉声音竟带着哭腔。
李显紧皱着眉,哑声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了?”
内侍忙不迭说:“王爷,张巨蟒力挽狂澜,一力击溃政变,他要在宗庙处斩李昭德等人。”
“啊!”
李显脑子嗡嗡嗡的,恍惚了片刻,继而便神色大震。
来了?
绝境时刻,他竟然真的来了!
李裹儿抿了抿唇,表情没有波澜。
在她心里,那个人本来就是无所不能的,他的存在几乎支配她每个选择。
“逆子,快给裹儿道歉!”李显神情略带兴奋,大声咆哮。
李重俊回过神,大耳巴子甩在自己脸上,低声道:
“裹儿,为兄不该骂你。”
说完大巴掌又往脸上招呼,连续十几下。
比起性命,认错这点耻辱算什么?
没有裹儿的死命劝阻,庐陵王府将迎来什么样的雷霆报复?
韦玉紧紧搂着宝贝女儿,娇躯都在微微颤抖。
当时,倘若登上马车就是万丈深渊!
可现在,将是无限希望!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就是一步之差。
李裹儿黛眉微扬,看向李显:“父王,咱们速速前往宗庙。”
“对对。”韦玉立刻摒弃兴奋的情绪,郑重道:
“王爷,待会一定要好好露脸。”
……
左掖门街之东。
满朝权贵侍立在街道两旁,他们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晨的口气。
过不久,这里将充斥着血腥味。
御驾被宫帷遮蔽得严实,没人能看到陛下的表情,亦没人能揣测陛下的心思。
前方一座雄伟庄重的大殿,琉璃瓦重檐庑殿顶,上空还飘着着袅袅檀香。
两京各一座李唐宗庙,陛下虽废其享祀之礼,但宗庙还是李唐臣子的象征和精神支柱。
大戟门前,张易之负手而立。
他神情很平静,却又透着一股森寒般的冷漠:
“依大周律法,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
“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
“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男夫年八十及笃疾、妇人年六十及废疾者并免,余条妇人应缘坐者,准此。”
“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异。”
他的声音很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昭德等人戴着枷锁脚镣跪在那里,满脸无血色,一片惨白,无比惶恐。
带着慷慨赴死之心跪在宗庙,可一想到族人的下场。
那种恐惧就充斥心脏,席卷全身每一处肌肤。
诛九族!
死后不仅愧对李唐社稷,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群臣脊骨发寒,手脚僵硬冰凉。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既然想杀死对方,那就要预料到被对方反杀的可能。
更何况还是冷血无情的张巨蟒。
罪有应得么?
可众人扫视着地上一张张脸,皇子皇孙、宰相大将军,朝廷九卿……
不禁颤栗!
这些人足以令天下震荡,况且他们身后还有那么多政治力量!
张巨蟒会网开一面么?
答案显而易见。
让此獠找到谋反的把柄,什么陇西李氏,什么谯县桓氏,最终都逃不过同一个下场。
早晚而已。
气氛有些压抑,安静得只剩时有时无的哭声。
“母皇,母皇啊!”
凄凉的哀恸声,远处一个人影走下马车,脚上只踩了一只靴子,脚步踉踉跄跄。
李显眼眶红肿,跪在御驾前哽咽,“母皇,儿臣救驾来迟。”
武则天撩开帷幔,直视着他很久,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
“显儿,朕安然无恙,待会就让这群反贼枭首。”
迎仙殿宫门打开之前,武则天一直以为是李显。
毕竟按照继承伦理,绝无可能跳过他。
再看到李旦的那一刻,武则天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丝丝慰藉。
既是母亲又是皇帝,至少还有一个儿子秉着孝道。
李显哭得嗓子都哑了,擦抹眼角,爬起来跑到张易之身前:
“子唯,你的恩情本王无以为报,母皇若遭遇不测,本王也无颜苟活于世。”
说着就要跪下谢恩,身旁的内侍赶紧扶起他。
庐陵王也是哭糊涂了,你是皇子,感谢也不能下跪啊。
张易之俯瞰着李显,面上依旧平静淡漠,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由哂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厮难道去电影学院进修了?演技爆棚啊!
李显直起身,深躬一礼,而后侧头怒视着戟门前。
啪——
他走到李旦面前,抡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他一巴掌。
“皇弟,你比畜生还不如!”
“她是我们敬爱的母皇啊,你竟然做出如此人神共愤之事!”
“还想效仿祖爷爷发动玄武门之变,当年我们祖爷爷那是不得已为之,他不兵变,就没有咱们这一脉!”
“但是你呢?!”
“母皇爱护你,她何曾想要动过你啊!”
“平平安安生活,享受荣华富贵不好么?偏要将天下搅得乌烟瘴气!”
“……”
全场只剩庐陵王的咆哮声,带着异常刺耳的哭腔,好似指甲磨过镜面的声音。
让人起鸡皮疙瘩,有些生厌……
演戏要有分寸,不能用力过猛,庐陵王显得太假惺惺。
群臣默然无声,他们都不清楚政变那晚具体的情况。
怎么会是相王?
为什么不是庐陵王?
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如今少了最大的威胁,庐陵王的储位几乎板上钉钉。
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拼命争取到头来一场空,还得搭上性命。
什么都不做,运气反倒突如而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殊不知尚有弹弓在下。
难道庐陵王是隐藏的弹弓?
“身为皇室子弟,心无孝道,与畜生何异?”
李显泪流满面,继续痛心疾首的训斥着李旦,为李旦这种做法感到非常的愤怒。
李旦沉默片刻,竟是哈哈大笑,环顾四周,疯癫一般。
只见这位以懦弱著称于世的相王,突然高高仰起头,又狠狠砸在大殿地面上,顿时砰砰作响。
其声如龙凤哀鸣。
太平望着皇兄额头的斑驳血迹,内心没来及一阵心疼。
她抬眸看了眼御驾,母皇真的能狠下心么?
就在此时,场中响起一道声音。
“午时了,此时不死,更待何时。”
如同水滴落在湖面,很缓慢很柔和。
可落在所有人耳里,仿佛那道封锁地狱的门被推开,释放出一个恶魔。
李显哭腔顿止,顾不上训斥李旦,慌忙离开戟门。
全场的目光落在那道白袍上。
他动了。
几步后停在李昭德身前。
张易之神情平静,轻描淡写的开口:
“作为对手,我高估了你,你实在是不堪一击。”
李昭德牙齿紧咬,身子颤抖,无比的愤怒。
他始终不相信自己败了!
自己制订了一个最精密的政变计划,怎么会败!
难道人世间的气运都汇聚在此獠身上?
非我之错,实乃上天瞎眼!
我死于天意,并非死于此獠之手!
李昭德双目赤红,神情剧烈扭曲,整个人似是疯癫。
张易之缓缓抽出刀,淡淡开口:
“我不懂温良恭谦,我只信奉以牙还牙,既然成了我的仇家,你怎能不死呢?”
“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
“当初跟你说过,让你亲眼看着我踏进陇西李氏的祖宅,可惜你没机会了。”
李昭德闻言用力挣扎锁链,目眦欲裂:“你不得好死,你必将遗臭万年!”
这幅模样落在群臣眼里,竟觉得李昭德很可怜。
昔日手腕强势到极致的李相,一个敢于密谋政变的枭雄人物。
如今成了张巨蟒脚下的蝼蚁,只能像个弱者一样靠着诅咒发泄恐惧。
张易之俯身扼住他的脖颈,不在意道:
“流芳百世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后世历朝历代的青史之上,肯定绕不过我的名字。”
“而你,应该默默无闻。”
话落,挥刀。
画面仿佛定格。
呼吸都在刹那停止。
力量十足的一刀狠狠劈下。
鲜血如泄洪般狂涌。
群臣目光所及之处,世界变成一片暗红色。
咚。
咚咚——
声音越来越小,头颅滚落几下后慢慢停住。
陇西李氏的掌舵人,朝堂宰相,威望遍极天下的李昭德——
身首分离。
左掖门街鸦雀无声。
这一幕,将永远存在满朝权贵的记忆里。
出身陇西李氏这样的门阀望族,自小才华横溢,以无敌姿态步入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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