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2章 羽败翎散(1/ 2)
夜幕渐渐低垂,夕阳的余晖在天边最后挣扎了一下,消失在阴暗的西山尽头。
各式各样的灯笼开始给孔雀郡带来另一种色彩。喧闹的夜市尽头,那亮如白昼的热闹庄院,也正在迎进第一批客人。
那些男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却大多带着同一种表情,像是爱偷腥的猫,正在走向一条肥美的鱼。
此刻的洗翎园,才真正从沉睡中醒来,和其中那千姿百态的女子一样,随着夜色绽放出了奇妙的华彩。
北苑是洗翎园三苑之中最有名的一个,在东西两苑可佩花魁艳冠的翎字辈女子,在这里比比皆是,就连端茶倒水捶腿捏腰的丫鬟,也都是排的上雀字名号的俏婢。
最有名,自然也最贵。时常有王侯贵胄一掷千金,仍难博心仪佳人一笑,当然,有部分因由,是那些风尘女子知晓男人买不到便越想买的犯贱心思。
北苑占地甚广,分了前后两块,后苑是大老板私人禁地,除了某些特别钦点的姑娘,无人可进,前苑则一分为二,占了三成大小的西厅,专门接待够资格来北苑,却又不是什么顶尖人物的寻常客人,而东厅,便是孔雀郡最大的销金窟所在。
那里有最大的赌局,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而且,那里很公平,只要有钱,不管你是什么人,江洋大盗也好,皇亲国戚也罢,统统都是客人,都可以得到最好的服务。
所以奔着北苑而来的客人,都不相信这样一个地方,会有被人包下来的一天。
但那个满脸堆笑的龟奴,确实的,一次次的告诉这些拥挤在东厅门口的客人,“对不住了各位大爷,东厅被人包场了,大爷们往西厅去吧,大老板特别吩咐,翎欢姑娘给各位免费弹奏,还请多多包涵。”
识趣的客人自然就掉转了方向,但总有好奇的人会问上一句,“什么人这么大气派,竟把这儿给包了?”
或是不甘心的人叫嚷着道:“以为大爷没钱么?他花了多少你开个价,老子也要包场!”
龟奴们的回答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回您的话,请客的是仁庄田老爷子和我家大老板。”
识趣的人,自然走了,不识趣的,此刻也便走了。
北苑西厅彻底热闹起来的时候,东厅的门口已经只剩下了几个龟奴。他们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今晚的客人。
聂阳就是那个客人。
当他站在门口递上请帖的时候,那些龟奴的眼里流过些许的诧异,其中一个更是忍不住问道:“聂爷,您一个人?”
聂阳露出了很和气的笑容,点了点头,“这种地方请客,我怎么舍得带别人来分一杯羹。”
那问话的龟奴立刻道:“聂爷精明,田老爷子也吩咐了,这次只请了您一个,有别人来,也只好在门外陪小的们候着了。”
聂阳笑了笑,大步走了进去。那几个龟奴对视了一眼,慢慢地,慢慢地关上了大门,他们的眼睛里,也随之露出了刀锋一样的寒光。
东厅的布局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富丽堂皇,一切陈设都显得内敛而雅致,唯一别出心裁的,是四面墙壁上装饰的奇妙雕纹,由一个个连环涡旋相接而成,大小各异,看得久了,隐隐会有目眩神驰之感。
诺大的厅堂,此刻显得有几分空旷,仅在北端长桌摆满了酒菜,桌边却仅有一个人,田义斌。
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像两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穿过空旷的大厅,投在聂阳身上。
聂阳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走到桌边,拉出下首的椅子,坐了下去。
屋子里当然不会只有田老爷子自己,就在他身后不远,端坐着十个人,八男二女。男的是清一色的赤膊壮汉,古铜色的肌肉高高隆起,双手按在膝上端坐如钟,一动不动如泥胎石塑。那两个女的中的一个,便是田芊芊。她靠在身后那个女人肩上,像是坐也坐不正了一样软弱无力,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象是为了掩饰那不自然的病态,她的脸上扑了香粉,唇上点了胭脂,眉眼细细描画,如果不是神态木然,比起平时模样还要惹人怜爱几分。她双眼看着自己的双膝,定定的象在出神,双手却背在背后,像是被捆住一样。她身后的那个女人则是黑纱覆面,全身被一条玄色纱裙裹住,大半个身子隐在田芊芊身后,仅露出一双黑的发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聂阳,仅看装束打扮,也猜得到应该是龙十九。
而在二层玉石栏杆之后,还坐着四个人,面对聂阳这边的,正是满目仇恨的董剑鸣,一双眼里几乎喷出火来,捏着酒杯的指节都泛起了青白的颜色。与他对面的是一个阔背宽肩的汉子,并未回头,只是直愣愣的坐着。坐在董剑鸣两边的,是两个相貌平平满脸乱须的中年男子,两双眼睛贼溜溜的在往楼下的两个女人身上打量。
田义斌面无表情的拍开酒坛泥封,倒了满满一碗,伸手一推,那碗酒稳稳当当的滑到了聂阳面前,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端起来昂首喝尽,一亮碗底,道:“你来了。喝。”
聂阳看了一眼二层端坐的董剑鸣,恭恭敬敬的端起了碗,一饮而尽。
“好。”
田义斌一抹嘴巴,大声道:“你没带剑?”
聂阳摇了摇头,“来见您,我不必带剑。”
田义斌当啷一声把手中空碗丢在地上,道:“你应该知道,这里是死地。”
聂阳淡淡道:“我的女人在这儿。”
田义斌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连自己的女人也不敢来见的话,那还算是什么男人。”
龙十九像是被什么呛到一样,大声的咳嗽了起来。田义斌双目一黯,道:“可这里既然是死地,你就不该来的。”
“你和芊芊都在死地的话,我不来也得来。”
聂阳把手中酒碗慢慢放在桌上,轻叹道,“仁庄一直以宽仁容万物,可惜最终还是要遭以怨报德之辈所害。”
田义斌凄然一笑,道:“不错,我自负不曾亏待他们半分,只求他们改过自新不再为祸一方,看样子,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龙十九更加大声的咳嗽起来,乌黑的眸子里甚至呛出了泪花。
“我不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
聂阳嘴里说着,视线却已经转到了田芊芊身上。
田芊芊依然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膝盖,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田义斌摇着头靠住了椅背,缓缓道,“谁都知道你们和摧花盟要有一场死斗,江湖中也人尽皆知四大镖局和摧花盟都是大大的肥肉,盯上了肉的苍蝇们,自然是一拍即合。”
董剑鸣的脸色更加苍白,白的近乎透明,布满血丝的眼中,神色显得有几分恍惚。
“鸿禧客栈的血案,也是他们所为么?”
田义斌并未回答,而是缓缓站了起来,“我已说的太多。我女儿还在等我,聂阳,你不要怪我。”
他的双手紧紧握住,这双铁拳下,也不知道倒下过多少穷凶极恶之徒,现在要对付的,却是很可能成为他女婿的人。他的眼中浮现出鲜明的痛苦之色,古铜色的脸上却依然面无表情。
聂阳也站到了桌边,嘴角带着一抹讥诮的笑意,“我本以为龙十九会在酒里下毒的。”
田义斌淡淡道:“既然南宫家的华夫人在郡中,你又怎么会被毒死。龙十九虽然是个混蛋,却不是个蠢蛋。”
龙十九喘息着,一直的咳嗽着,呛的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既然如此,请。”
聂阳说罢,紧盯着田义斌的双目,缓缓抬起了右手。幽冥九歌中的武功,从来都没有无意义的起手式,他这样单掌垂于胸前,已足以表达他的敬意。
田义斌很慢很慢的踏上一步,再踏上一步,他缓缓抬起双拳,正要运力之时,他的脸色突然变了。
一股黑气从他的人中一下扩散开来,他猛地瞪圆双眼,一丝黑血顺着嘴角流淌出来,这短短片刻,他竟然已经站不住脚一样,整个人向着聂阳倒了下去。
聂阳怔怔的看着他,像是在凝神听着什么,但屋中除了龙十九的咳嗽,已经再没有别的声音。
任谁在这种时候,也会上前扶田义斌一把,聂阳自然也不例外,他迟疑了下,还是迈上了一步,伸手扶住了田义斌的手臂。
就在田义斌倒进聂阳怀里的同时,他的双手突然一翻,捏住了聂阳双腕的脉门,猛地把聂阳抡了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紧接着一肘砸在他膻中要穴上。
聂阳却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而是忍住了口中的呻吟,说道:“现在,可以让我知道你是谁了么?”
那“田义斌”眼里露出笑意,站直了身子,再次开口时,已经变成了和田义斌非常相似却略微高亢一些的嗓音,“我是谁说出来你也未必知道,你只要知道抓住你我就能拿到一万两白花花的银子,这就够了。”
他回过头,冲着楼上喊道:“董老板,要不要现在就杀了这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董凡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奇妙的诱惑力,“不,聂少侠的性命还有用处,至少,作为和邢碎影讨价还价的筹码,分量应该不会令我失望。”
董剑鸣终于按捺不住,刷的站了起来,连身后的椅子也撞翻在一边,“董叔!你让我杀了他!”
董凡并没有回答,他似乎没有再关心屋内发生的一切,像是已经离开了。董剑鸣眼中杀气大盛,纵身在那玉石栏杆上一踩,飞虹贯日剑尖直取聂阳喉头。
这一剑的功力比前几天强上许多,短短几天里,这初学幽冥九转功的少年竟已得到了如此醇厚的阴元化为己用。
那杀手显然知道董剑鸣就是洗翎园将来的老板,也不愿得罪于他,一抬脚向边退开二尺有余。
明明应该动弹不得的聂阳,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那冰凉的剑锋刺穿了他的衣服,紧贴着他的肋侧滑了过去。
董剑鸣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变招横斩,就觉眼前一黑,一记重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面门。这根本不是什么拳法中的招式,这纯粹是宣泄胸中怒气的一拳。
一拳得手,聂阳身形一晃,已捏住董剑鸣颈后大椎,双手一捞低喝一声,竟把他整个人丢向了依然稳如泰山的田芊芊和龙十九。
几乎是同时,聂阳也拔地而起,足尖在飞到半空的董剑鸣身上一点,迅捷无比的跃上了二楼栏杆。左右两边的中年男子面色一变,一左一右挥掌攻来,而当中那人却依然笔挺的坐在原地。
聂阳身子一侧,在这险到极处的地方使出狼影幻踪步法,擦着右边那人胳膊斜斜避过两股掌风,双手齐出却并未攻向那二人,而是冒着被打伤的风险拍在了当中端坐之人的肩上。
左右二人怪叫一声,四只手掌两阴两阳,暗合两仪四象封向当中。
不料聂阳不闪不避,竟运起影返功法,把这两股巨力硬生生吃下。
那二人面色大变,撤肘回步又是双掌推出,这次不再留有余地,浑厚的掌力将一边的桌椅都激飞出去。
聂阳这时才撤回双手,一个筋斗向后倒翻出去,竟又越过了栏杆落向一层,同时就听霹雳般一声大喝,当中那人呼的一声双拳击出,势不可挡的轰在左右二人的胸前,就听咔嚓嚓骨断筋酥之声,那两人惨叫一声如纸鸢双双飞出。
聂阳刚一落地,便一式幽冥掌攻向龙十九露出的左肩。龙十九果然全无武功,竟完全不知闪避,只是水汪汪的眼眸中猛地现出一股绝望之色。而她身边的田芊芊,眼中却划过喜悦的光芒。
哪知道聂阳这一掌看似势大力沉,半途却骤然一转,猛地拍在了田芊芊肩头,顺势一抄搂住了龙十九的身子,运起毕生功力向后跃出数丈,回到大厅当中,将龙十九牢牢抱在了怀里。
这一连串的变化令人目不暇接,那假扮田义斌的杀手不过呆了一呆,一切就已结束。
二楼的男子哈哈大笑着撕掉了脸上被人强加的易容之物,露出了田义斌古铜色的脸庞,“聂兄弟!你是怎么看破这群龟孙的诡计的?”
聂阳小心的撩开面纱,在龙十九面上揉搓起来,一层层粉末坠下,揭开一层薄薄皮面,露出的果然是田芊芊梨花带雨的娇美容颜,只是她似乎穴道被点,一时说不出话,仍在轻轻地咳嗽。
“我只和田老爷子匆匆见过一面,这龙十九的易容功夫又着实了得,我确实没能认出和我说话那人身上有什么破绽。”
聂阳扶着田芊芊让她坐好,运力在她肩臂为她解穴,朗声道,“但我听出了芊芊的声音。”
他看了一眼另一边喘息着吐出一口污血的另一个“田芊芊”微笑道,“既然龙十九是田芊芊,那田芊芊自然就不是田芊芊。田芊芊既然不是田芊芊,田老爷子也很可能不是田老爷子。”
“所以你就冒险估计中了那家伙的计么?”
田义斌摸着下巴笑道,“可你要是猜错了,我给你一拳可是会要了你的命。”
聂阳道:“那若是真的田老爷子,自然不屑使什么阴谋诡计,真要是打斗起来,我再找机会询问内情便是。”
田义斌的笑容渐渐隐去,沉声道:“聂兄弟,那家伙有一句却并未说错。现下,这地方当真已是个死地。我手下有人和那姓董的王八蛋勾结,你那镖队里也有他们的内鬼,现在恐怕这大厅四周,已经布满了他们重金请来的杀手,只等着把你生擒活捉。”
那假田芊芊挣扎着爬起来,得意道:“不错,现在外面至少有几十张强弓,十几个高手在等着,只要我发出暗号,你们三个,都不过是瓮中之鳖!”
假田义斌对聂阳的武功显得有些胆怯,悄悄地退到了那八个赤膊大汉身边。
假田芊芊调匀了那口气血,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她背在背后的手上,原来一直拿着两把细长的匕首,刀刃上淬了剧毒,闪动着蓝汪汪的光芒,“识相的,你就乖乖和我们合作,除掉邢碎影,不也是你的心愿么?我们要的东西,想来你也不会有兴趣才对。”
“哦?你们想要什么?”
那女子脱口道:“四大镖局的营生,幽冥九歌的真本。还有邢碎影的命!”
聂阳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半晌,才缓缓道:“田老爷子,龙十九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仁庄的?”
田义斌一怔,旋即道:“今年年初说要去找芊芊,那时分批走的,龙十九是最早的一批。”
那女子哼了一声,握紧了手中匕首,道:“你还有心思问东问西,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田义斌冷哼一声,飞身而下,一转身,离那女子已经不足三步,他冷笑道:“凭你们这几个杂碎,还不配做我俩人的对手。还有什么鬼祟一并出来吧!”
田芊芊的穴道一解开,便拉住了聂阳的手,低声道:“诗诗妹子……在他们手上,那个丫头也在一起。但不知道他们把她俩带去哪儿了。”
聂阳拍了拍她的手,全神留意着四周动静。
二楼的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腰佩黑刀的少年走了出来,面上带着讥诮的笑意,道:“我本以为他们费尽心思设下这连环套,便用不着我再拔刀了。”
那女子看着田义斌,终究没敢出手,凌空一翻退到了二楼那少年身边,撒娇般一顿秀足,道:“继羽,全靠你了!”
继羽?白继羽?聂阳心中一凛,骤然间一些事情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他一直都想错了,天道其实也是一直被嫁祸的对象,这些由董凡从中牵线联系在一起的人,才是躲在背后令人防不胜防的黑手!不净和尚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违背了天道规矩而被处死,而是为了不让天道察觉被白继羽灭口!
被桎梏在仇恨中的思绪一经解放,许多事都顿时一片清明。
只不过,现在还不到细细串联的时候,那沉着冷静的少年,已经带着他那把被九天神魔诅咒过的刀,缓缓走了下来。他用足尖一挑,就已经解开了董剑鸣的穴道,微笑道:“小老板,你还是先和龙妹子一起去找大老板吧,这里交给我就成了。”
董剑鸣面色涨的通红,但他对白继羽的话似乎也颇为忌惮,俯身拾起了长剑,飞身跃上了二楼,隐忍着怒气道:“我们走!”
那龙姓少女扶着栏杆柔声道:“继羽!你千万小心,我们在老地方等你!”
那杀手也连忙跃上二楼,跟着一起离开。
白继羽并未回头,而是背对着他们摆了摆手。
那八个大汉此时才长身而起,大踏步散开,把大厅中的桌桌椅椅散了个七零八落,围成一个大圈站定,把剩下的四人围在当中。
白继羽淡淡道:“大老板想要活得,偏偏我的刀下很难留下活口,所以你我不妨赌上一赌,谁先出了这个圈子,便是输了。”
聂阳点了点头,走到圈中道:“田爷,您带着芊芊先退到一边,提防四周。”
田义斌拍了拍聂阳的肩,他知道自己气血不畅不是逞强的时候,便叮嘱道:“你也小心。”
护着田芊芊退到圈外。
那八个大汉果然只是围成一圈,对田家父女全不理睬。
“阿大,给聂兄拿把剑来。”
白继羽缓缓握住刀柄,下令道。
一个大汉一点头,从腰间解下一把百炼精钢长剑,甩手抛给了聂阳。聂阳接住抽出,声若龙吟,剑刃寒光闪闪,倒是一把好剑。
“聂兄,请。”
聂阳剑尖下垂,双目却左右看着周围那八人。
白继羽笑道:“聂兄大可放心,若是这八人为了我动上半分,便算我输了。有田老爷子在旁见证,你我这场比斗,一定会保证公平。”
他顿了一顿,扬眉道,“哦,是我疏忽了。”
他这话说完,突然反手一掌印在自己肋侧,力道十足,打的他自己嘴角竟沁出一丝鲜血。
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兴奋,一字一句道:“你方才硬吃了那两个废物一掌,现下咱们才算是公平了。”
聂阳不敢怠慢,这少年行事偏激狠辣,据说用的又是邪门至极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素有魔刀之称的刀法。他缓缓挑高剑尖,目凝于敌,道:“拔刀吧。”
白继羽的眼神渐渐冷却,冷若冰霜,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了下来,唯有握着刀柄的那只手突起了盘龙般的青筋。
聂阳也挥去了所有的杂念,灵台一片清明,幽冥内息开始在全身流转,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而缓慢。
他们都放弃了一招一式缠斗的打算,都在酝酿一瞬分出胜负的那一招。
白继羽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均匀,他缓缓踏上一步,原本立足的彩砖上已留下一个刀刻斧凿也未必能成的浅浅足印。聂阳纹丝不动,剑尖上寒光大盛,阴寒剑气凝成数寸虚芒,如蛇信般正待人而噬。
白继羽的眼中越发森冷,瞳仁中仿佛凝了两粒冰珠,他缓缓又向前踏上一步,至此,聂阳的剑芒已经几乎触的到他的衣料。
聂阳却缓缓的向后退了一步。他立足之处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因他已将全身的力道灌注在了这三尺青锋之上。
白继羽唇角突然浮现一丝笑意,长啸声中,手中的刀已出鞘!
这一刀正是出在聂阳后退那一步尚未落定之时,此时力凝于剑而根基虚浮,定然无法抵挡他这出手一刀。刀光一闪,带着浓重的死亡气息,一霎间就已逼到了聂阳胸前。
但就在这一刻,聂阳的人却倒了下去,像是被刀风吹弯的长草,整个人向后仰倒。那尚未踏实的右脚顺理成章的化为了新的支撑,左足顺势飞起,如倒踢北斗一样踢向白继羽手腕。
白继羽只有撤刀抬肘,变刺为斩,反取聂阳左膝。这一招已是应变中最为精妙之一,无奈刀势已泄,只是以攻代守。聂阳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腿送到敌人刀下,他左腿踢起之时,左掌已经按在地上,此刻全力一掌推出,身形立刻被向上抛起,他右腕一抖,蓄势待发的剑光顿时铺满了面前数尺方圆。
这一招闪出寒星万点,正是聂家剑法中最为精华的浮生若尘。聂家剑法其余招式平平无奇,勉强可算一流二流之间,但这招难以领悟奥妙的浮生若尘,却不输给任何绝顶剑法中的杀招。
白继羽失了先机,脚下连踏,当当当踏碎数块彩砖,向后疾退。
聂阳如影随形,剑剑紧逼,此刻他体内积郁的幽冥真气痛快地奔走出来,运转如意,手中剑招比起数日之前又强了几分。
白继羽不知退了多少步,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一声暴喝,第二刀叮的一声切入了那漫天寒星之中。
这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一切都归于了平静。聂阳静静地站在圈子边缘,手中长剑垂在身侧,微微一笑,一字字道:“你输了。”
白继羽一刀之威的确令人通体发寒,这第二刀仅仅一招就将浮生若尘所有的变化尽数封死,聂阳如果继续打下去,便只有弃剑使出幽冥掌,以没有变化的幽冥掌法对付他可以封死一切变化的魔刀。
但聂阳已不必继续。
白继羽的刀虽已到了聂阳的喉头,但他的人,已在圈外。
白继羽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刀,半晌,突然长笑一声,收刀回鞘,道:“我输了。我不该瞧不起你的。”
这少年自负倨傲,对胜负又极为看重,此刻却大大方方说了出来,不论为人如何,至少他对他的刀,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诚意。
聂阳道:“那两人的掌力被我借来解开田老爷子的穴道,我本就没受什么内伤。”
白继羽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两步,道:“刚才我若是要杀你,你绝对躲不开,是么?”
聂阳点了点头,“是。”
他本就是在赌,赌这刀法精绝的少年绝不会坏了他自己刻意维持的决斗公平。
白继羽淡淡道:“所以我现在如果要走,你的朋友也不该拦我,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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